付天祺
非凡2019届全国班学员
连续4年高复
录取鲁迅美术学院
22岁的付天祺终于拿到鲁美的通知书了。独自跑到北京集训、凌晨3点从广州飞到非凡，还有国美落榜后跑去《落日飞车》的演唱会，记忆一个接一个地涌现出来。
但是他最常想起的，还是在北京集训时跑出来爬野长城那段日子。
青灰色的石板砖年久失修，构成了断断续续的台阶，脚边是断壁残垣，不远数尺就是峭壁。
付天祺一口气率先爬上半山腰，风呼啦啦地从耳边擦过，云雀轻叫着钻进树林。
他挺直身子望着山下缓慢移动的同学，心中涌起一股成就感。
01 国美落选
19年3月的某一天，已经毕业4年的齐翔从未如此紧张。
他死死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，不断刷新着界面，国美成绩出来了，他在替学生查成绩，但因为瞬间涌入5万人，查询系统已经加载了近5分钟，还有延续的意思。
跟着齐翔一起屏住呼吸的，还有站在他身后的付天祺和陆阳。
10分钟后，两人一言不发，默默走到角落，掏出烟一根接一根抽了起来。
老师孙韵哲对此印象深刻，“我很担心，成绩出来他(付天祺)很淡定。”
不一会儿，地上已经四处散落着烟头，整整一包烟被两个人吸完了。这已经付天祺第4年，在相同的地方跌倒了。
“我哪里是淡定啊，当时脑子都是懵的。”付天祺解释到。
同样落选的陆阳很能体会付天祺的心情，他比对方长2岁，今年是第5年高复。
“我们就都不说话，那种失败的滋味，我比他体会更深一点。”
后来两个人一起喝酒时，颇有兄弟义气的陆阳端起满满一大杯啤酒，碰着付天祺的杯子说，“啥都不说了，干了。”
孙韵哲多少能理解付天祺的心情。
从3月份入校第一天起，她就从母亲高爱兰口中得知，儿子患有中度抑郁症。
为了安慰第一场央美失利的付天祺，她曾经专门拿着他的画，托同事找到国美的老师点评，得到的回复是，”这画如果是我来改，肯定是能进的。”
这曾经让孙韵哲，激动许久。如今看到付天祺被命运近乎儿戏般的嘲弄，孙韵哲只觉得悲从中来，她想到了一句话，“我命由天不由我。”
不幸中万幸的是，这句话提前让付天祺猜到了结局。
“他那么说，我就猜国美改卷并没有统一的风格，放在其他老师那里就有可能过不了。”没曾想，一语成谶。
02 被美术耽误的音乐人
付天祺崇尚“自由”，和母亲高兰“严格即大爱”理念的激烈冲突，几乎是贯穿22年亲子关系的唯一线索。
付天祺生于广东小康家庭，母亲高爱兰曾经在电视台工作，父亲早年除了信用社的工作，也要忙于自己的生意，所以教育的任务，自然落到了母亲高爱兰身上。在她看来，儿子聪明但难以管教，
“小学的时候几乎每周都会接到老师投诉，投诉最多的就是上课跟同学讲话或者上课跟同学出去外面玩，被老师抓到罚他在黑板做题目能做到全对，老师都对他无可奈何。”
基于此，母亲变成了严母。时至今日，付天祺幼时的记忆是停留在“别的小孩都能出去玩，但自己只能被锁在家里写作业”的。
付天祺和班主任在毕业典礼合唱
22年来的矛盾愈演愈烈，冲突似乎随处可见。”你对父亲的印象是怎样的?”、“你觉得妈妈为什么会对你那么严格?”、“还记得小学最开心的日子吗?”
面对诸如此的问题，付天祺只会条件反射般地回复“不记得了”或“忘记了”。
此刻的他，尝试刻意的情绪控制却显得力不从心，而过分的沉默反倒揭示了他内心的真实状态，似乎会随时暴跳如雷。
陆阳从小独自生活，甚少尝到亲情，所以对付天祺在亲情方面的淡漠有着极为深刻的观察。
“寝室里他不会跑出去打电话，但是只要是和家里人，往往没聊上几句你就能听见他的音量已经明显高了好几度。”
冰冻三尺，非一日寒，缝隙也不是一天变成鸿沟的。在不可考究的细节中，有两件事是可以肯定的。
一个，就是从小有音乐天赋的付天祺，在表达走音乐的愿望时遭到母亲的拒绝。
小时候付天祺迷恋香港乐队“mr”。到了高中，他更是组建了四个人的乐队，自己成了主唱，在琴行的几场小演出自己至今记忆犹新。
付天祺坦诚，站在舞台上唱mr的《无谓再假》，那曾经是自己最开心的日子。
“所以家里人没同意，你是怎么想的?”谈到这个问题，兴奋迅即消失，”没办法”，口气满是失望。
教过付天祺色彩的囤老师只记得，刚来画室的付天祺调皮，偶尔上课逃课，但在唱歌上天赋惊人。
那是18年在北京郊区集训，吃完晚饭大家在大杂院里搬来几台音响，站在舞台上的付天祺似乎脱胎换骨，变得光彩照人，和此前的”问题学生“判若两人，他感慨付天祺是“被画画耽误了音乐人。”
在付天祺看来，正是家人的强势独断造成了自己对音乐抱有遗憾。
“他们就困在自己的小小世界，自以为是，替我做决定。”但在母亲高爱兰看来，当时的选择既有出于关爱，但也有难以启齿的原因。“
我个人觉得读音乐出来一方面就业难(我有几个同事就是学音乐的，花了家里不少钱，出来一个月拿二千多工资)，另一方面就是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。”
但舐犊情深，如今再回望9年前的那个决定，母亲明显后悔了，”如果现在再让我选的话，我可能会答应孩子，让他学音乐，即便我再辛苦一点。”
03 3年高复
付天祺形容自己固执，最明显的例子是，即便周围人不支持，他也近乎偏执地复读了3年。
4年高考生涯，他的决心几乎未曾动摇，只上美院。
但现实和梦想之间巨大的落差，几乎打得他完全失去尊严。
就像那句“梦想可以飞出天际，可脚步呢?”付天祺一度觉得这句话是对自己极大的讽刺。
2016年，付天祺第一次高考，因专业发挥失常，只录取广东本地的高职院，这显然让他始料未及。
原先在画室表现没自己好的，居然都上了广美，这一度让他感到郁闷。毫不意外地，他复读了。
对儿子付天祺，母亲高爱兰始终抱有很强的期待，所以即便第一年复读，付天祺已经考入广东商学院，母亲也用了“只考取了二本院校”来形容。
但比母亲更失望的是付天祺本人，在连续两年广美败北后，他将视野投向了远方。在他的强烈坚持下，自己来到了北京的画室集训。
在这里，他第一次有了离梦想更进一步的感觉。“在北京，老师教的是道;在广州，老师教的是术。”
在付天祺看来，前者灵动、更加灵活，而后者则相对死板，压抑学生自我创造。
“找对地方了”，这是付天祺最直接的感受。
19年高复的朱振华，和付天祺相识于北京，两人也是非凡的校友。在朱振华看来，付天祺极有个人魅力。
“我自认为画得不差，但说实话，他(付天祺)画得就是比我好，你不承认也不行。”
他还记得，当时在房山写生时，其他人都坐在凳子上老老实实地画，可付天祺却独自溜出去爬山。
“他已经画得很好了，干嘛还重复那些玩意。而且难得下乡一趟，当然该玩一玩。”
从好的一面来看，复读确实进步了。第三年，付天祺收下了3张美院大证，也闯进了中戏的复试。
但文化课拽了后腿，本来能进的天美最终失之交臂。正如好友朱振华用”强烈的美院情结”形容他一样，付天祺再一次如傻瓜般坚持。
“不管今年考的什么大学，我都一定会上。”
但复读之前和母亲许下的承诺在耳边响起，对付天祺来说，这不仅是极为沉重的羞辱，更在时刻提醒着自己，想再次复读父母支持的概率几乎为0。
为了复读，他选择的方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。
几天后，告知父母去四川旅游的付天祺，意外出现在了首都机场。
原来，他瞒着家人找画室老师借了一万块钱，再加上父母给的几千块旅游费，凑齐了学费。
惊慌失措的父母立马飞到北京，最终还是没有带回付天祺。
在回复给非凡记者的《采访提纲》里，母亲高爱兰写道，“这孩子死活要复读，他这个人的脾气就是这样倔强的。”
即便如此，因为担心儿子借外债，母亲当即就把钱还给了老师。
但付天祺这样的做法也埋下了祸根，他第三年复读几乎从未获得父母真正的理解，双方的矛盾进一步激化。室
友陆阳，几乎每次都能听见付天祺和家人通话时提高八度的嗓音。
“他们不懂我，不愿意支持我”在付天祺看来，自己的求学之路从来都是踽踽独行。
至于为什么非美院不上，他用行动昭示了从未吐露的心声。19年7月确认被鲁美录取后没几天，他去了趟日本。
在那里，他见了自己的初中同学，对方考到了日本早稻田大学，在全世界排名第37位。
在校外吃饭的时候，对方和服务员交谈时一口流利的日语令他印象深刻，而当时的付天祺连买瓶水都不敢去便利店，因为连简单的招呼都不会。
“这就是差异啊，他的视野比我广太多了。”
04 非凡，缓冲带
某种意义上来说，非凡为付天祺营造了一种环境，那是可以隔绝外部噪音，包容他，并且可以让他静下心来的缓冲带。
19年5月，台湾乐队组合《落日飞车》来杭演唱。活动现场，班主任方宇航意外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，陆阳和付天祺。
在方宇航的记忆里，当时的付天祺应该是在医院的，是母亲亲自打的请假电话。
四目相对后，方宇航没说什么，迅疾转身将目光投向了舞台。付天祺喜欢《落日飞车》，方宇航是知道的。
在他看来，自己从未见过付天祺如此快乐的样子。那一刻，他完全融入其中。
一个可喜的改变是，付天祺对英语变得狂热起来。”因为《落日飞车》唱的全是英文歌，回来后他就拼命让我教他英文。”方宇航说。
付天祺与方宇航及同学
“大家相处得比较舒服”，付天祺回忆。舒服也有据可考，他所在的全国班三十个人里，有8，9个人都是复读生。
根据非凡的安排，好友陆阳、朱振华都住在同一个寝室。和朋友在一起，复读的苦闷、对亲情的矛盾心理，多多少少也被冲淡了。
一个很明显的例子是，毕业时学校组织的校服涂鸦大赛，付天祺本不打算参加。但方宇航告诉他事关班级荣誉，后来在40个班级里付天祺拿了第一。
孙韵哲担心的事情最终没有发生。在经历了国美败北后，付天祺在大家的帮助下还是消解了悲观的情绪。
他曾在深夜2点发微信给孙韵哲，半开玩笑说到，“自己要好好学习了，如果能提100分的话，公众号必须要报道哈。”
一个母亲高爱兰尚未知道的细节是，非凡记者曾经让付天祺给音乐、美术、朋友、家人这4个项目排个序，最后他依次给了家人>音乐=美术>朋友。
“音乐是我的信仰，美术关乎生存，朋友必不可少，但家里人依旧是第一位的。”对于过去，付天祺想要很快和解，或许很难，但他相信那一天始终会到来。
或许是上了大学，或许是恋爱后，也或许是毕业后。他执拗地坚信这一点，正如他曾经执拗地坚持了4年高考一样。
应采访对象要求，高爱兰、陆阳、齐翔为化名。
